“Utopia Parkway” 是费丛笑反复阅读过三十几个剧本后选定的。 吸引她的除了剧本的风格、主题,还因为她捕捉到了剧本最后一页的小小批注:
Utopia Parkway is inspired by a Chinese story recorded in the History of Han,and in the Records of Spirits of the fourth century, dramatized by Kuan Hanch'ing in the thirteenth century as Injustice to Tou-O.(本故事的灵感来自于《汉书》上记载的一个中国故事, 十三世纪的关汉卿将其改编为《窦娥冤》)
作为跨国发展的戏剧人,费丛笑致力于在舞台上探索多元文化的交流和融合,这个剧本让她看到了机会。
- 寻找视觉---当经典故事碰到当代纽约
‘Utopia Parkway’是美国著名剧作家Charles Mee 的创作,虽然受《窦娥冤》情节的启发,但剧作家将故事背景设立在了当代的纽约皇后区,通过相似的故事情节反应了自己对当下存在的尖锐社会问题的反思。对费丛笑来说,剧本的挑战和魅力源于同处:这不仅是一场东西方文化的碰撞,也是经典和当代的碰撞。
舞台是什么样的? 服装是什么样的? 音乐是什么风格的? 如何讲好一个受东方故事启发而创作的西方当代剧本?为了找寻答案,2022年的冬天, 费丛笑自己来到了纽约皇后区,来到了剧作家笔下的“Utopia Parkway”。
“虽然现在的网络发达,但我始终相信身临其境的感受,不是坐在电脑前看图片可以比的。 ” ——费丛笑
坐着公交车把皇后区转了个遍,她心里渐渐有了舞台视觉形象的种子——深绿色的地铁天桥、天桥上的涂鸦和桥下为生活而奔忙的人们... 对她来说,这幅画面就是剧本中那些处在社会底层的角色们生活环境最生动的写照。回到洛杉矶后她将自己的感受和舞美设计师交流后,决定把这一切以戏剧化的方式呈现在舞台上。
(剧场里架起了深绿色的地铁天桥和布满凌乱涂鸦的砖墙)
(在纽约,费丛笑找到了剧作家笔下的“Utopia Parkway”, 并把它“带回”了舞台上)
- 寻找听觉---从元杂剧到音乐剧
因为看到剧本中的一大部分台词旁标注了“唱”,费丛笑萌生了把这出戏排成音乐剧的想法。 “我有一种直觉,音乐在这出戏里将会是扣开东西方文化之间大门的敲门砖”。她邀请了自己长期合作的中国作曲家,联合美国的音乐导演,三人跨着十五个小时的时差对音乐的风格、配器、节奏不断探讨。数不尽的线上会议,一次次的沟通修改,两个月后最终在“Utopia Parkway”舞台上响起的十三首原创音乐融合了爵士,摇滚,布鲁斯,中国民乐,乐器兼收吉他,键盘、小提琴、鼓、巴松、二胡、木琴,甚至还有西藏的佛音碗。 演出结束后, 戏中的音乐元素获得观众一致认可和剧作家本人的赞赏。 “我很欣慰这些认可来自于有着不同文化背景的观众,看到他们对于自己原本不熟悉的音乐风格表现出好奇而非不解,欣赏而非拒绝,让我更相信艺术是打开文化沟通必不可少的一把钥匙。”
——来自剧作家Charles Mee 对作品及原创音乐的认可(作曲:胡水)
- 压榨演员的十八般武艺
不同于传统音乐剧, “Utopia Parkway”的音乐并不是由乐队在乐池演奏,而是由演员自己在台上演奏。 最初提出这个想法时她也被自己的大胆吓到了,毕竟排练时间已经非常有限。然而她坚持尝试. “这不是为了看上去‘酷’,这出戏给我的感觉像一个巨大的动力机,十个演员是这个动力机的引擎,从大幕拉开到大幕合上,这个动力机没有一刻停止运转,因此引擎(演员们)也必须全程高速转动, 完成舞台上发生的一切:演、唱、跳、格斗、伴奏、换景。
她坦然过程是及其困难的,本来就紧张的排练时间要分成好几份来练声、练舞、练乐器、练舞台格斗,“窍门是从不给演员们造成‘这件事情是困难的’这种心理暗示,因为只要有了这种想法,什么也做不成,我也从来不给自己这种心理暗示。很多事情现在回想起来哪有说说这么容易,比如要在美国找一个会拉二胡的演员可真是大海捞针,但想没有用,去做就好了,我不断告诉自己我只是在做创作该做的事,没有什么困难容易之分。我很感谢我的团队始终陪着我,过程中没有人抱怨或退缩,我们只是在不断提出想法,去试、失败了就再想新方法、再试。”
(时而是格斗场、时而是音乐厅的排练教室,亲身下场带领演员联系舞台格斗的导演)
(排练结束后仍在苦练佛音碗的演员)
每一个想法再最初提出时都似乎异想天看,然而两个月后,演员们的十八般武艺全被压榨了出来,舞台上唱的是他们、跳的是他们、演的是他们、格斗的是他们、演奏音乐的还是他们。
(被压榨出“十八般武艺”的演员们)
- 寻找表现方法——从市场塑料筐到戏剧假定性
“Utopia Parkway” 的13场戏在近十个不同场景间来回转换,从集市到法庭,从婚礼到葬礼,可费丛笑没有要求制作任何景片,而是用了一批市场上随处可见的塑料筐,像拼乐高玩具一样通过的不同拼搭完成了搭建全剧所有场景的重任。 “这种塑料筐是我去纽约实地观察时注意到的,街头的商贩们用它们搬运着自己兜售的各种商品,正巧剧本中的歌队就是一批纽约街头的小商贩们,于是我就萌生了将这些塑料筐变成讲故事工具的念头,这既是受益于戏剧“假定性”的魅力,也是受中国戏曲虚拟性特点的启发。“
(带领演员从排练厅工作坊开始,到最终的舞台呈现)
“我不断跟演员强调,无论演奏音乐还是换景,都是他们表演的一部分,而不是在代替演奏者或场工的工作。在这个过程中他们跳出角色,但没跳出演员身份。于是观众在他们的影响下短暂从事件中抽离,却没从剧场中抽离。在这出戏里,我并不想制造幻觉,事件和观众之间应当有一定的陌生感,这也是为什么在戏中演员时而跳出角色,直接与观众对话或向观众发问,从而保持观众的思考力和批判性。这是受剧本中强烈的布莱希特陌生化风格所影响,也是受中国戏曲观演关系的启发。”
(“Utopia Parkway” 谢幕,费丛笑向演员致谢。)
从事戏剧以来,费丛笑一直致力于探索多元文化在舞台上的融合方式。“我有幸和美国的艺术家合作过,和欧洲的艺术家合作过,和墨西哥的艺术家合作过,和南美洲的艺术家合作过,俄罗斯,南非,印度... 与他们共事时,我不仅关注我们共事的项目本身,也在观察他们的文化背景对他们的艺术创作风格的影响,思考不同的文化与艺术风格在舞台上怎么能达到一种共生和融合。 我认为探索多元文化之间的交流方式,就是探索生长在不同文化下的观众之间的交流的方式, 也就是探索不同文化背景下的人之间的交流方式, 从而让人与人之间更理解彼此,关注彼此,这不就是艺术要做的事吗? 彼得布鲁克说过,“A stage space has two rules: (1) Anything can happen and (2) Something must happen.”对于什么“必须”发生的,我想每个戏剧艺术家都有他们自己的答案,对我来说,这是我当下的答案。”